霍:你看,我认得你还不到一小时,我看过你一些作品,我对你的认识止于从别人处听来的一些零零碎碎的事。可是如果我要用一个画面来表现我对你的印象,我会说:“这个人是带着睡袋过日子的。”这是另一种利用时间的方式,比我的方式有效率得多。我倒不是对自己的生活不满,只是我常做一些我自己不感兴趣或不喜欢的事,我常勉强自己去迁就别人的想法。如果能重过这一生的某些时刻,我会选择在纽约或印度的街上,为自己拍照的那些片刻,或者是在摄影棚里拍人像的时刻。
寇:我很幸运,一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。我从不曾为别人工作,这也许是个愚蠢的原则,但不能被人收买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。我拒绝别人的订单,即使是我自己原就有意进行的计划。对出书我的感觉也类似,当我拍的第一本吉普赛人摄影集出版时,我想到什么人都能买这本书,不能再选择看照片的人,这让我很不自在。
霍:你的文字、音乐、美术方面,受到什么影响? 寇:有些我很喜欢的事,却无法做。像音乐,我会弹奏,也希望能更常听音乐,但目前却无此可能,既没时间也没地方。小时候我很喜欢看书,进学校之后,看得少些。但自从离开捷克之后,几乎不看书了。还是同样的原因:没有一个自己的地方。旅行时,我根本不知道晚上会睡在哪里,只有在放睡袋时才考虑这个问题。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,我要自己能在任何地方入睡,因为睡眠很重要。夏天我常露天而眠,光线暗了我就停工,天一亮,再开始。有一天,我会改变生活方式,那是我会再看书。我并不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是一种牺牲,如果换一种方式,才是牺牲。至于其他艺术的影响,我也不知道。
霍:在这世界上,什么是你认为重要的?
寇:这种大问题,我很难回答。我不相信语言,在我出生的地方,语言是毫无价值的。我习惯不去理会别人讲什么,或是应该说,我听别人讲话时,注重他讲话的神情多于讲话的内容。
霍:你最重视什么?你的照片在你死后能不能流传下去对你重不重要?
寇:我从不觉得照片出版是重要的,重要的是能拍。有一段时间很穷,我想象若有人来对我说:“这里有钱,你拿去拍照,但照片不能给别人看。”我会欣然接受,但如果有人对我说:“这钱给你拍照,但你死后,照片必须毁去。”我一定拒绝,你懂吗?
霍:重要的是照片要留着。
寇:当然,不是为了出版或出名。被人认出来是件麻烦事,我不喜欢变成别人注意的焦点。我常去英国北部的一个贩马市场,那里的人我都认得,他们每见到我,总问:“你的书什么时候出版啊?我恐怕这辈子都等不到喽。”可不是,有几个已经过世了。但是我还是可以把父亲的照片给他儿子看,给老先生看他年轻时的照片。最重要的是,工作的成绩在,另一方面,我并不是一个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的人。 |